位于深圳龙岗的比亚迪宝龙工业园，与全国类似的工业园区一样沉闷。但在12月，几栋单调的白色厂房停止了轰鸣。根据比亚迪向深圳市民发出的承诺，这几栋废气排放车间正在进行密闭改造。
12月13日，困扰龙岗峦山谷小区居民三年的比亚迪工厂废气问题有了大幅进展，比亚迪在当天发布环境提升五大承诺，并“欢迎周边居民到公司参观和监督”。
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深圳市环境监察支队组建了一支专业小组，派驻到比亚迪工厂附近，实施就近检测并接受居民的投诉、意见。一名龙岗区环保局工作人员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前几天还有该支队的人前来咨询在比亚迪工厂附近租房的事。
“从环保部到深圳市委书记、市长，都对这件事十分重视。督察组是会跟踪这个案子的，所以我们人居委也要监督整个过程，跟踪监督落实到位。”顾向阳(化名)是深圳人居环境委员会(深圳市环保主管部门)的工作人员，他受命为人居委负责此事的信访联系专人。
顾向阳口中的“督察组”，指的是今年11月28日进驻广东的中央第四环保督察组。督察组组长陆浩在广州召开的动员会上强调，此次督察重点是督察广东省委、省政府贯彻落实国家环境保护决策部署、解决突出环境问题、落实环境保护主体责任情况，推动广东省生态文明建设和环境保护，促进绿色发展。
此前督察河北的中央环保督察组曾表示：“督察的主要目的不是查办具体案件，而是督促落实地方党委和政府环境主体责任。”中国政法大学环境资源法研究所所长王灿发曾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亦曾表示，由于中央环保督察组监督的对象是省委省政府落实“一岗双责”的情况，因此压力会层层传导，“越到基层，压力越大”。
而对面临督察的珠三角企业而言，环保督察无异于一场风暴，也逼得珠三角加速产业“调结构”的压力越来越大。
环保督察刷屏佛山社交网络
第一轮的环保风暴刚刚过去，禅城区澜石(国际)金属交易中心(下称“澜石交易中心”)难得的冷清，店家零零星星半掩着门。赵一志(化名)对时代周报记者谈起他在12月7日晚的经历，仍然心有余悸。
当晚，佛山市顺德区陈村镇共出动365人次突击检查包括赵一志的不锈钢加工企业在内的各个工厂。令赵一志高兴的是，他的工厂早已办妥环保手续，并没有被查处。但他的一名贸易伙伴则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警方带走问话，工厂也被查封关停。应该是因为偷排。”赵一志对时代周报记者透露。
“零容忍、零弹性、零余地”，佛山市环保局局长杨永泰介绍，此次执法力度前所未有。佛山市副市长赵海将全市环境质量提升比作“一场攻坚战”，要“打造铁心、铁腕、铁军”。
“环保督察，企业关停”一时间成为佛山社交网络刷屏的热门话题。
在澜石交易中心半开的店面里，赵一志对时代周报记者苦笑说：“环保风暴让很多不锈钢企业都停业整顿，加上近来钢铁价格暴涨，生意是一年比一年难做了。”
赵一志已在佛山做了20年不锈钢行业生意，在他的经验里，往年到年底也有环保督查，但基本只是关停一些社会影响最不好污染最严重的企业，多以罚款和停业整顿为主。
“很少说要抓人，更不要说刑拘了。”赵一志对时代周报记者回忆道。
继大规模整改企业后，佛山又开展了大气污染精准防治工作。近日，佛山市某镇一企业贴在网上贴出一份盖有当地环委会公章的《大气污染防治调度令》。该“调度令”称，12月佛山市天气条件持续不利，根据相关规定对大沥镇企业作出四条要求，其中第四条要求为“有条件的企业12月份开始提前放春节假”。
一名塑料公司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12月是企业一年中的生意旺季，放假影响很大。该镇环保办人士回应称，调度令写的是“有条件的企业”，企业放假与否，决定权在于企业自己。
督察对不少佛山中小企业带来显著影响。一名佛山某卫浴陶瓷厂员工在微信朋友圈转发新闻并表示，“今天已经有部分厂家停止生产，问题严峻，接下来如有供货不及时，请客户谅解”。亦有企业主直言，这波企业关停潮使得“纸箱原材料涨了三倍，电镀有钱都买不到”。
赵一志亦表示，企业整改、关停的影响将波及下游企业：“我想年后钢铁价格可能又会再创新高。可能会有很多下游企业会因为环保问题和原材料升价退出市场。”
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佛山此次环保检查，主要针对无证经营、乱排乱放或是排放物不达标的企业，而许多手续未完全的，未实现“先立项审批再实行建厂房上设备等完备程序”的企业，也都统统关停。赵一志则向时代周报记者反映：“我们的每一台机器都要去进行环保和安全评估，过不了安全评估的一台都不可以开工。但由于历史原因，很多厂家都是新机器作了评估，旧机器一直无证运转，等彻查的时候再补证。”
此次查处，被关停的多是这种企业。
环保严打“各显神通”
佛山只是此次督察中较为突出的例子。与佛山同属珠三角西岸的江门市，截至12月10日，共立案处罚47宗，拟处罚款420万元，责令整改企业24家、限制生产企业7家、停产整治企业18家;在广州，南沙区一处垃圾倾倒举报仅用48小时便处理完毕，天河区新建路的无证修车档被全部关停，广州CBD珠江新城著名的酒吧街兴盛路，也迅速拆除了街上的乱搭建。
在中央环保督察的高要求下，广东省各市均以高规格配合督察，并产生出各自的配套机制。
深圳市为迎接督察设立两套班子和一项制度，专门成立交办案件落实组，每天必须上报交办案件调查、处理情况。与之配套还建立了每天一会制度，并由市委、市政府督察室联合成立督察组，开展交办案件现场督察工作。
东莞采取了“督察组交办案件领导包案制度”：交办案件分为一般案件、重点案件和难点案件，分别由各级领导包案。对区域性污染案件、群众反映强烈案件以及其他整改不到位、影响范围大的案件，直接由市领导进行包案督办。江门亦建立交办案件领导包案制，与东莞不同，江门的领导包案主要集中在重点案件上。
在佛山，顺德区委书记区邦敏就强调，对环保案件要做到“一案双查”，即先查事后查人，既要针对环保案件，又要对失职渎职行为查责任、严问责。此外，佛山市纪委、监察局将配合佛山市委、市政府和市环委办，适时对中央环保督察组交办的案件查处整改情况开展明察暗访。
在《深圳特区报》的报道中提到，深圳市委书记马兴瑞、市长许勤第一时间亲自查阅了转办的举报件，立即召集相关部门研究解决思路，明确整改措施、具体责任人和整改时限，并要求协调联络组每日一报举报件整改落实进展。
截至12月18日，中央第四环保督察组交办深圳举报件227宗，这227宗案件均已分办，并已办结98宗。深圳的办案情况基本保证每日一更。
截至12月13日，广东各地已对1124家企业责令整改，立案处罚企业982家，拟处罚金额3048.7万元，公安机关立案侦查48宗，行政拘留36人，刑事拘留60人，约谈347人，问责183人。仅佛山一市，据佛山环保局消息，截至12月11日共出动执法人员11865人次，关停企业793家，破获环境涉刑案例11宗，刑拘5人，逮捕3人，移送起诉3人，督察力度震撼人心。
“大企业一样查”
顾向阳表示，“深圳经过几十年发展，环境保护要求相对严格，大企业也一样查”。
2014年开始，比亚迪宝龙工业园附近的居民就已开始向龙岗区、深圳市主管部门反映，夜间常常能闻到从比亚迪工厂飘来的臭气。上述龙岗区环保局工作人员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经调查，比亚迪的废气排放符合国家标准。“废气可能产生自电池烘干环节和电池注液车间，车间需要通风换气，因此废气就泄漏出来”，“达标是达标了，但不能代表对周边没有影响”。
顾向阳亦认为，“比亚迪工业园建得早，以前的环评要求没那么严”，已不适应当前的环境需求，因而需要提升。
比亚迪承诺，将在明年3月底前，完成各项整改措施，逾期将被依法严格查处。深圳市人居委提出，立即派驻行业专家组成技术组进驻比亚迪公司，顾向阳透露：“这些专家将是一些一流环保企业的技术人员。”
龙岗区环保局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深圳市环境执法面貌已经得到大幅改观：“以前罚款有个幅度，没有说一个行为具体罚多少。现在处罚有细则，哪个行为被划定到哪个处罚档次，都规定得很细的。而且我们的执法是要到区、市的法治部门备案的，每年年底办的案件要抽查，如果没按规定办理是不行的。”
出现在环保风暴中的大企业身影不只是比亚迪。
12月12日夜间，一张美的集团于12月3日向佛山市政府发出沟通函的图片流出。根据图片信息，美的指由于其上游包装供应商佛山星澳因使用燃煤锅炉接到紧急停产通知，美的三大事业部(家用空调、中央空调、厨房电器)12月以来已大面积停产，要求申请佛山星澳恢复生产25天。
随后美的集团发表声明指该图片内容不属实，并称其供应链体系非常完善，公司经营不会受单一厂家的关停影响。但美的集团也在声明中承认，为美的提供泡沫塑料件的佛山星澳确在环保风暴中被叫停。
时代周报记者向一家美的上游厂家求证得知，美的这类大企业在环保风暴中受到的影响较小，但环保风暴带来的原材料价格上涨等一系列连锁反应，对其长期经营状况“可能会有一些波动和调整”。
查询佛山星澳与美的的关系不难发现，佛山星澳的法人何奕报与美的核心决策层关系密切。根据芜湖安得物流股份有限公司2009年11月3日发布的《关于公司设立以来股本演变情况的说明》提及的股东资料显示，“何奕报为何享健的侄子”。早在2009年，佛山星澳在顺德区重点污染源环境保护信用评价中就曾被评为“黄牌”而被通报批评。
一纸真伪难辨的沟通函透露出的信息是，美的长时间向一家不符合环保要求的企业采购原材料。
产业结构之困
知情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佛山第二产业比重在珠三角城市中较高，陶瓷、五金制造业存在“小、散、乱”情况，因而受到中央环保督察组的重点关注。
公开资料显示，2015年，佛山市第二产业在国民经济结构中的比重为60.5%，不仅远高于同属珠三角城市的深圳(41.2%)和广州(32.04%)，也高于全省水平。2015年，广东省第三产业比重首次突破50%。留给制造业大城佛山“调结构、去产能”的压力越来越大。
时代周报记者就此次督察对佛山第二产业的影响向佛山市环保局发出采访申请，佛山市环保局回应称：“我们与中央环保督察组有过保密协定，督察期间不接受媒体采访，因此也不方便对此事作出评价。”
与佛山相似，深圳龙岗区也正处在第二产业向第三产业转型的过渡阶段。前述龙岗区环保局工作人员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龙岗相对于南山、福田、罗湖，处在承接产业转移的位置。“以前这些地方都是工业园区，近年慢慢才有房地产，一些冲突在所难免。”
广东省社科院研究员邓江年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珠三角这些以制造业为主的城市，在环保督察中肯定要承受一定的阵痛。但佛山经济本身也有自己的问题，中小企业过多，且处在无序竞争的状态，一倒就倒一大片。之前佛山也一直在关停企业，但力度可能不够。这次督察也许是一次契机，但要注意，一定要在市场和法律的框架下调整产业结构”。
(关键字：环保 关停)
